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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酸枣,滴溜儿溜儿圆,吃在嘴里冒酸水……”
村里的疯女人总爱唱这个曲子,什么时候看见她,嘴里都嘟囔着这么一句,而且只是这一句反复的哼来唱去。疯女人的头发一缕一缕的,上面总是粘着些草叶、小树枝,整张脸黑漆漆的,像唱京剧的大花脸,疯女人的衣服也不知道是穿过了多少年都没换过,那破衣服一条一条的极不情愿的耷拉在她身上,脚上常常趿拉着一双好像只剩下鞋底的破布鞋,无冬历夏,都这双鞋子。疯女人总喜欢人多的地方,人越多她唱的越起劲,看见一堆人的时候她往人堆里扎,声音也越发的大了起来,人们吓得纷纷闪了开去,疯女人在后面追着唱:
这时,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嚷了一句,“疯子,赶紧回家吧,你家的娃儿等着吃酸枣呢。”疯女人听了这句立刻停止了歌唱,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人,好像真信了一般,然后猛的转身,甩着双手跑开。后来,只要疯女人缠着村里人唱歌,总会有人用这个招数哄骗她,居然每次都灵验,望着疯女人跑开的身影,人们往往会哄然大笑,人群里总会有人发出慨叹,"这个可怜的女人啊,倒霉的命"。
疯女人最爱去村里的学校,每天总蹲在学校的大门口的门洞里,那时的我正在上小学,小学校是一座很古老的破庙改造的,疯女人总喜欢蹲在庙门的洞里看着孩子们上下学,当然嘴里还总是那句小调。疯女人蹲在那,眼睛看着过来过去背着小书包的孩子,眼睛里会充满了爱怜,看她痴痴的样子,好像每一个都是她的孩子是的。但她毕竟是疯子,经常会猛的站起来,然后胡乱拉住一个小孩,不由分说就往怀里搂,脏手扯开自己破烂的衣服,按住孩子的小脑袋瓜儿就让那个孩子吃她的奶子。忽然被捉住的孩子,早已被吓得大哭了起来,任凭孩子在她怀里拼命的挣扎,疯女人就是不撒手,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哪来那么大的力道,没被捉住的孩子早已像小鸡看见老鹰一般,远远的逃开了,更有好事的会跑回去告诉叫老师。跑出来的肯定是那个白头发的教导主任,我们习惯叫他"老白毛"。他总是拿一把秃了的笤帚疙瘩,也奇怪了只要是看见我们这个白头发的教导主任,疯女人肯定会远远的跑开,脸上满是恐惧的样子,嘴里还嚷嚷着,“别打我,别打我”,原来,疯女人曾经闯进过课堂胡闹,被这个教导主任狠狠的赶了出来,身上还留下了不少笤帚疙瘩抽打的痕迹,所以从此便怕了他,只要听说老白毛来了,她肯定会远远的躲起来。教导主任那时候可成了我们的英雄,孩子们都超级崇拜他。
再说被疯女人捉住吃奶的孩子,只要被捉住过的孩子,在孩子眼里就很难抬起头来,我们也经常起哄,常常故意问那个孩子,疯女人的奶子好吃么?直到把他问哭,我们才高兴的离去。但我们还是恨那个女人,于是总想尽办法整治她。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淘气是出了名的,干起捉弄人的把戏更是在行。我们曾在疯女人长期出没的道路上挖了一个大的“陷马坑”,在里面拉上屎,撒上尿,然后派几个胆大的孩子去引诱疯女人出来,疯女人看见孩子果然兴高采烈的跑了起来,结果被重重的摔在我们的“杰作”里,看见疯女人像个孩子一样,呜呜的哭了起来,小伙伴就会哈哈大笑,并抓起土面子往她头上抛撒。这种事情我们是肯定不敢告诉家长的,否则小屁股上免不了留下硕大的巴掌印。
漫长的冬季来了。北方农村的冬天寒冷异常,家家户户都用厚厚的塑料布吧窗户糊起来,没有塑料布的就把窗户纸多糊几层,然后,每家每户都会在院外提前备好各种柴火,好在冬天把火抗烧的热乎乎的。冬天也是疯女人最难过的季节,尤其是冬天的夜晚,从不回家的她总是胡乱的扎进哪家的柴垛凑合上一宿。晚上,抱柴的妇女在撤柴时发现她,总是猛的被吓了一跳后,于是免不了随手抽出一根干柴,对她一顿抽打,甩几句粗话,疯女人也就就势跑开,然后又扎进另外一家的柴垛。哪家大人让小孩子去院子外面抱柴的时候也总是一个劲儿的叮嘱,小心那个疯子,恐小孩子被吓着。
冬天的一个漆黑夜晚,可能是哪个醉酒后晚归的家伙,随手把烟头弹进了一家的柴垛,正是夜深,村子里的人都睡了,那时候农村的夜晚异常静寂,小火苗开始从柴垛的一角慢慢燃起,借着凛冽的北风,火势开始蔓延,大火疯了似的扑向相邻的一切能燃烧的东西,烧掉了连着的几家的柴垛。人们都躺在暖暖的炕头,蜷在被窝里做着香甜的梦,直到火势把村子的半个天空染红的时候,人们才从炕上爬起来,匆忙中抓起脸盆,大壶,水桶之类的东西往外跑,不知道过了多久,天都快蒙蒙亮了,大火终于被扑灭,疲惫的人们在一阵胡骂后又继续回到炕头做未完的梦。
太阳升起来的早晨,有遛早儿的人在烧掉的柴垛里发现一团焦黑的东西,隐隐约约看着像一个被烧焦的人,头发已经焦糊,衣服所剩无几,从那双还有点鞋底的破布鞋,有人认出来,就是那个唱小曲的疯女人。人们不禁可怜起她来。后来,村里出钱和她男人一起把她葬了。从那以后,村子里,人们再没听过那个小曲。
偶尔,我会想起那个唱小曲的女人,其实,我一直觉得她唱的并不难听,有腔有调,字正腔圆的,只是她痴痴的过分投入的表情,还有痴呆发直的眼神让人无法接受罢了。有时候,我会忽然就哼起这句唱词,唱着唱着才意识到,这竟然是那个疯女人唱过的,不过,我也只会那么一句,当然是跟疯女人学的。后来,稍大些,跟着大人看露天电影,听评剧,忽然就在一出戏里听到了这句唱词“小酸枣,滴溜溜的圆,红彤彤地挂满了悬崖边;吃在嘴里冒酸水,含在口中口不干。”再后来的某一天,又不自觉的哼起了这个旋律,于是查了一下,原来是小白玉霜的一出评剧《金沙江畔》里的唱词。
现在,偶尔也会忽然间就蹦出这段旋律,哼着哼着就会想起那个追着孩子跑的疯女人,就会想起童年里那座古庙改成的学校,还有那个有土山、有疯女人、有那么多故事的村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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